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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电影

《霸王别姬》人物心理分析

发布于:2017-06-08 12:38:33 点击:4733次

错乱与迷恋的人生悲歌——《霸王别姬》中角色的人性和心理分析 

影片名称:《霸王别姬》(Farewell My Concubine) 
制片国家:中国 
导演:陈凯歌 
主要演员:张国荣、张丰毅、巩俐 
上映时间:1993年 
片长:171分钟 

获奖情况:第46届嘎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大奖”,国际影评人联盟“费比西奖”,第51届金球奖最佳外语片奖,日本“纪念世界电影诞生100周年电影评奖”,第38届亚太影展最佳导演、剪辑奖,东京电影评论家大将最佳影片导演、男主角奖,日本新闻界电影评论奖、东京每日新闻电影大奖最佳影片。 

陈凯歌导演的影片《霸王别姬》,选择中国文化积淀最深厚的京剧艺术给予人的生活,细腻地展现了对传统文化、人的生存状态及人性的思考与领悟。影片充满激情地叙述了一个延续半个世纪的故事,片中两男一女的情感纠葛,同性恋与异性恋的冲突,极具张力地展示了人在角色错位及灾难时期的多面性和丰富性。影片不仅具有纵深的历史感,更将小人物的悲欢离合掺着半个世纪以来的中国历史发展盘根错节地展现出来,兼具细腻的男性情谊与实施的格局。 

“霸王别姬”本是一幕历史逸话,而在影片中,它演变成一段梨园的血泪、一幅时代的画卷、一个历史的烙印。主人公也有历史中的英雄和美女变换为两个相互重叠的男人——段小楼与程蝶衣。一个是花脸,一个是青衣;一个唇吻轮廓刚毅凝固,一个眼角眉梢爱意满溢;一个仿佛是叱咤纵横的霸王,一个俨然是从一而终的虞姬。影片中的程蝶衣,是人生历程与心理发展最为复杂离奇的人物,演绎了一曲错乱与迷恋的人生悲歌;段小楼代表了备办的主题,揭露了与迷恋不可分割的人性阴暗;重要配角菊仙的人生同样充满迷恋于无奈,成为时代浪潮中的另一曲悲歌。 

一、迷恋——偏执而疯狂的从一而终 

张国荣扮演的戏子程蝶衣固守着师傅“从一而终”的教诲,将其定义为个体的人生梦想。程蝶衣一生“从”艺术,“从”京剧,追随自己的艺术梦想,并且读信息如人生,顽强而偏执地按照戏剧中的原则去生存、去追求,忘却时代的风云变幻,人情的冷暖离合,形成“戏如人生,人生如戏”的生存状态,一方面创造了自己戏剧事业的辉煌,另一方面也饱受了现实的折磨和摧残,经历了高潮与堕落的两重天;程蝶衣一生也“从”情感,“从”师兄,自由得到师兄不鄙不弃的爱护,情愫由生,并且师兄之情与同性之爱混淆难分,既有崇敬之情,又有占有之欲,将扮演楚霸王的段小楼迷信为生活中的盖世英雄,深陷在迷恋之情中难以自拔,经受了横刀夺爱和抛弃背叛的情感创伤。 

程蝶衣对京戏的终生迷恋是由于山穷水尽一线天的机缘与偏执顽强不妥协的性格的合理契合。 

幼年的程蝶衣——小豆子是悲苦而低贱的。妓女身份的母亲,精明妖媚也凄苦无奈,无法给孩子一点点父爱,也无法给予完整的母爱,更无法提供成长成才的环境,只能将其送往戏班,离开污浊扭曲的身世环境。小豆子畸形的异指示母亲生而给予的,但也从母亲手中狠狠地一刀断去,这种切身的伤害是小豆子人生的第一重深痛打击,它代表了决裂和抛弃,割断了他与唯一的亲人的维系,平添了小豆子的无助和愤怒,逼迫小豆子皈依戏班和京剧。由于天生清秀,小豆子被定位为坤角,被师傅毒打到皮开肉绽,被师兄捅得满嘴鲜血,他在逼迫之下无奈将自我认同为女性,只能在京戏的道路上沿着“女娇娥”的路走下去,这是小豆子的第二重悲。之后,小豆子又遭受了亵童癖张公公的无情亵玩,张公公代表了清末腐朽的封建势力,而这个已经没落的旧势力对于年少的生命竟然施加肆意妄为的摧残,这反映了戏子的卑微身份,也再次推进了小豆子对尘世的逃避,因为他已经被现实摧残得伤痕累累、体无完肤。小豆子与小癞子涛出席班的路上目睹和领略了京城名角被人们前呼后拥、风光无限的场面,幼小而悲苦的心灵被震撼了,绝望而无助的人生被点醒了,小豆子看到了希望,他幡然领悟到:自己被人、被事、被环境逼迫的苦命只有一条出路——借戏生活,在系里演绎自己的人生,也通过戏实践人生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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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小豆子和以后的程蝶衣一直逃避尘世,痴迷于戏剧。他没有普通人生活所需要的技术和智慧也没有养成习惯性生活的本能。他不问世间的戏已经演到了哪一出,只沉迷于自己的舞台人生。所以,在民族危难、“全民有形”的时候,他想的只是“领着喊得那个(学生)唱武生倒不错”;在给中华民族的侵略军唱堂会救出段小楼后,他满怀欣喜地说:“里头有个青木,他是懂戏的……”;在国民政府的审判大会上,他失落地喃喃道:“青木要是活着,京戏就传到日本国去了”,引起众人哗然;在“文革”的“除四旧”运动中,他坚持自己对传统京戏的痴迷,抨击革命新戏。因此,程蝶衣是“不疯魔不成活的”戏痴、戏迷、戏疯子。他要和大师兄唱一辈子《霸王别姬》,“说好了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个时辰都不行”。这些显示出他近乎偏执的人格特点。 

然而,这一偏执,也是程蝶衣顽强、不妥协的性格写照。尽管遭受了无数摧残,但他能够屡屡重新站起,显示了坚韧如草的人格特征。出逃回到戏班后,小豆子一声不吭,既不向师傅讨饶,也不听师兄劝告,倔强地忍受师傅的毒打;倾听了“霸王别姬”的戏后,小豆子一边哭,一边打自己的耳光,“从一而终”的做人道理从此在他心里扎下了根;师兄的烟杆在小豆子的口中乱捣之时,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戏剧发展之路,于是,嘴角仍有血迹的小豆子仪态万方地站起身来,行云流水般地唱着:“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在雪地发现了弃婴时,他置师傅“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于不顾,固执地把婴儿抱了回来,表达他对个人宿命的抗争,展现他力所能及的最激烈的反抗;解放后,程蝶衣也洗心革面,咬牙经受住生理与心理的痛苦,戒掉了多年的毒瘾。然而,这些努力仍旧改变不了其悲剧的命运和轻弱的地位,在事过境迁、物是人非之后,程蝶衣的理想大厦早已倒塌,他也决然地以自刎谢别自己的戏梦人生。一个抱定从一而终信念,为文化理想而殉身的灿烂身影跃然于银幕。这个身影执著于“艺术”二字,使其一生宁愿孑然一身独立在时间的岸边,不管朝代更迭,不管世事纷忧。这种存在只与心灵相关,这种存在拒绝和时间对话。 

二、错乱——男儿郎与女娇娥的错误认同 

影片中的程蝶衣是一个身份认同的矛盾体,是天性与环境作用下对自己性别身份与形象的双重误认。母亲的妓女身份,注定了程蝶衣小时候生活的环境——妓院里“男性形象”的缺失,而且母亲从小就把程蝶衣当女孩养,这从幼儿期程蝶衣的女孩打扮可以看出,这些传达了其早期的身份与形象误认。在进了京戏科班之后,小豆子生活在一种单性环境(只有男性)中,而师兄对小豆子的关心与照顾,俨然成为小豆子心中缺席的“父亲形象”。当小石头(年少时的段小楼)用烟锅破小豆子的嘴之后,小豆子被迫念出《思凡》里的道白“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时,他对自我身份与形象的主观误认便开始了。在舞台上男扮女装的程蝶衣,唱《霸王别姬》唱成了角儿,当戏台上从天而降的四个条幅“艺术超群”、“人戏无分”、“出神入化”、“石破天音”,满堂响起喝彩声时,程蝶衣体会到的已不是作为这个角色而获得的荣耀,从其表现看来,此时她而非他已经完全认同了“我本市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的身份,并且充分享受着因“女娇娥”的优异表现而获得的众人的赞赏,这种满足令其陶醉不已。 

旧时权贵张公公、袁四爷的猥亵与狎玩,进一步造成了程蝶衣对虞姬形象的“固置”。“尘世间,男子阳污,女子阴秽,独观世音集两者之精于一身,欢喜无量呵。”袁四爷这句话令程蝶衣更加执迷于错乱的性别认同。自此,他有着一个男人的生理躯体,但生命本色却是虞姬——这个唯美的剧情人物;他身在红尘之内,心在五指之巅,肉集男儿之阳刚,灵惠娇娥之阴柔;他有男性的执著、沉默、内敛和坚忍,也有女性的敏感、温柔、聪明、细致、脆弱甚至有爱而生的嫉妒和自私;他对霸王开始了漫长一生的依赖与迷恋——这可以看作是女儿依恋父亲的“恋父情结”。扮演霸王的段小搂在程蝶衣的心里是父亲与丈夫的双重身份,如此,戏里的异性恋演变成现实中的同性恋。 

在影片结尾,程蝶衣又有机会与师兄段小楼同台演绎霸王别姬。可是师兄老了,“不行了”,当段小楼再念起“我本是男儿郎”,程蝶衣本能地接起了“又不是女娇娥”,这时的程蝶衣才猛然醒悟,生命中因为理想而选取、珍重的一切,须臾间都显示了令他无法忍受的沉重的本来面目,这个时候他才重新意识到自己的男性身份,然而此时已是“文革”后,在经历了一生迷恋之后,最终清醒也无力回天,对自身男性形象与身份的突然发现必然是对女性形象与身份漫长一生误认的否定,而对女性灵魂的维护只能是男性肉体的毁灭,程蝶衣只能以死告别这个世界,而其选择的方式仍是戏剧身份的虞姬拔剑自刎的情节,以实践从一而终的人生理想。 

存在主义者克尔凯郭尔(Kierkeggard,S.A.)说,人是精神,精神是自我——而人是有限与无限、瞬间和永恒以及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综合体,一种可能与必然的综合。人是一个孤独化的个人。在这种孤独化中,有的人把自己投射到物质财富、名誉、政治权力中,这一类人尽量在外来的东西中找到做人的尊严与感觉,尽情享受着生活的花花草草,尽量享受着生活中的每份阳光;另一类人,把自我投射到自身,投射到灵魂身上,这意味着他需要一个更高更充实的参考体系去衡量自己的得失成败。不幸的是,后一类人的参考体系不如金钱、名誉、权力那样直接。程蝶衣一生的心路历程属于后者。 

三、背叛——没落于市井的卑微人性 

张丰毅扮演的段小楼,揭露了背叛的人性。迷恋和背叛是人性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犹如冰与火的并存一样。少年时的段小楼——小石头为人爽朗、豁达,是科班的大师兄,在戏班孩子中有威望有胆识,屡次为了救小豆子敢于受打挨骂。他刻苦用功,终成京城名角,因演霸王出名,身上也自然有股“英雄气”。救菊仙,娶菊仙,与日本人大打出手,倾家荡产救程蝶衣……因为这一身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豪情,程蝶衣景仰和迷恋他,菊仙喜爱和珍惜他。 

但是,段小楼是一个把生活和梦想分得一清二楚的人。少年时代义丹侠肠,在凡俗生活中却逐渐被社会和时间消磨殆尽,就如他所说:“演戏得疯魔,没错。但如果活着也疯魔,咱们这凡人堆里怎么活?” 

段小楼先后背叛了程蝶衣的同性之恋、菊仙的男女之爱和对京戏的人生理想。段小楼对程蝶衣的心思不是不知道,在与师弟的嬉戏中,他有时也会恍惚。比如在后台,程蝶衣调皮地掐了把他的腰,两人笑余忽又停住时,段小楼从镜中望去,看到了一对完美如画的英雄美人。但段小楼不愿意也不敢接受师弟的这份情感,一方面因为他是个现实的人,在凡人堆里生活,他追求符合现实规则的男女之爱;另一方面,他是个风流倜傥的男人,生性爱“喝花酒”。段小楼对菊仙的所谓被“花满楼”赶出来的骗辞心知肚明,但他同时对菊仙的求婚也甘于顺水推舟,因为作为一个戏子,他对拥有“花满楼”的头牌姑娘感到心满意足。段小楼是个角色意识含糊不清、模棱两可的男人,他有两个最执著的“女人”,分领了戏梦中和现实中的虞姬角色,而他在这两个选择间却暧昧难分、束手无措,周旋于两个爱人相互嫉妒和争斗之中,全无立场。 

段小楼的彻底背叛,是从解放后袁世卿被当作“反革命大戏霸”被镇压的那天开始的。在段小楼心中,自己是台上的霸王,袁世卿是台下的霸王,真霸王被镇压了,假霸王又能如何?从那一天起,段小楼迷惑了,恐惧了,在生活中他彻底变成了凡人段小楼,以致在“文革”的批斗会上,他连凡夫也做不成,被逼无奈下无情地揭发了程蝶衣,绝情地与菊仙“划清界线”,成为彻彻底底的小人。他对兄弟的背叛使得程蝶衣疯了,大声哭诉:“连霸王都跪下了,这京剧能不亡吗?”他对妻子的背叛使得菊仙绝望底上吊自杀。从此以后,段小楼只能成为丧失尊严、丧失人格的行尸走肉。 

四、绝美——蝴蝶与金鱼的变异 

最后还想提及,在影片的中后段多次使用的“金鱼”这一意象。金鱼原是鲫鱼的一种,是鲫鱼的变态,正是这种变异造就了金鱼独特的美。在程蝶衣将师兄从日本人那里救出而旋即又被师兄抛弃之后,画面中第一次出现了金鱼的形象和鸦片的烟雾。此后,金鱼在烟雾缭绕中又多次重新出现。这隐喻着程蝶衣如金鱼一般所有的变异后的美,一种另类的美,而程蝶衣本人就如同破蛹而出的蝴蝶一样在身份认同错乱后达到了戏子人生的辉煌。蝴蝶与金鱼的变异之美拥有触目惊心的效果。这也成就了《霸王别姬》这部电影在中国乃至世界影坛留下的难以磨灭美丽身影。